北丐洪七公 发表于 2014-5-29 15:13:30

端 阳 悼 母

端 阳 悼 母
2014年5月29日 9:31:14  来源: 今日浦江 作者: 张群环   转眼又到箬叶飘香、全家团圆的端午佳节。“每逢佳节倍思亲”,在传统节日到来之际,我家却是物是人非,伤感无尽。母亲节前夕,我读了省政协副主席陈加元的《母亲节祭母亲》的恢弘长诗后,感同身受,不禁潸然泪下。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半年多了,一直想写点怀念母亲的东西,哪怕是只言片语,因为忙于俗务,亦或自己的懒惰,却无一字成形。昨日一夜无眠,脑海中飘过母亲在多个时期的鲜活镜头,蓦然想起,心中慨然,真的是要好好纪念一下母亲了。
  悲伤的回忆应该是从2013年6月开始的。去年有历史以来最长的酷暑,40℃的高温延续了大约一个多月。母亲在我们周末回家的时候隐隐约约、断断续续地诉着自己脖子疼,7月份以后,她让我们回家吃饭的积极性在不断下降,电话也越来越少,这些没有引起我们的足够重视。期间,我也间断地带她到诊所、医院检查就医,无非是吃吃药挂挂盐水,当作颈椎病敷衍治疗,母亲的情况也时好时坏。
  去年7月,我在单位领受了省重点工程第四污水处理厂的征地任务,也参加了省委厅级干部的公开选拔,自己的工作与仕途也正在经受严峻的考验。整个7月,我几乎没有一天是在晚上十一点之前回家的,母亲在电话中诉说自己的病情也会让我莫名的情绪所打断。公选失败让我刻骨铭心,在极坏的心情里,我完成了县第四污水处理厂的征地清表任务。工作取得进展的我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,整日被一种莫名的情绪左右:是仕途的失败吗?是工作的不顺吗?都不是。这种莫名的情绪的来源是我一直不愿承认的,也是最害怕的事情,就是电话那头,母亲不断焦躁的心情与异常痛苦的表述。8月13日,妻子君君带着母亲去县人民医院检查了CT与磁共振,磁共振显示情况不太好,需上交上级医院会诊。我马上找了医生会诊,基本上确定是恶性肿瘤,肿瘤已严重侵犯颈椎,与主神经已近在毫厘之间。马上致电老友应建明(应是海归的病理学博士,在北京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任病理科主任),老应也给予了相当明确的回复,当时我觉得天垮下来一般,脚步也异常沉重。医院骨科主任告诉我,这个病情对于他们医生来说已经无能为力,这等于直接宣布了母亲的死刑。
  心有不甘的我们,立即启动赴北京,8月14日,约上老友叶舟骗母亲去了北京。当天晚上,老应对我说:“虽然没有最后检查,但凭经验,你母亲这次真的凶多吉少。”他建议我晚上带母亲去长安街、天安门逛逛,我想,这可能是母亲人生最后一次在北京游玩了。我默然同意。车上母亲心情很好,与我们共诉小时候家里的艰辛日子,今日能在北京同游,真是恍如隔世。对我们的成才,她也感到万分欣慰,我们也有意无意地让她开心快乐。至晚上十时左右,母亲又觉疼痛难忍。到宾馆后,我马上让她服了止痛药,那是她第一次服止痛药,效果还是比较好的。服药后,她马上入睡了。我们三人一起商量着第二天的治疗方案,老应联络了在京的所有同学师友,到了凌晨一点确定了方案。当夜,我回宾馆与母亲同睡一床,看着她在服药后难得的平静安详,我心如刀割。我真的不知道近两个月的疼痛她是怎么熬过来的,疼痛的日子生不如死,她竟能忍下来,而且在电话中的描述还如此的轻描淡写。我们真的该死,竟让她承受了如此长时间的巨大痛苦。我无意地拉了一下被子帮她盖好,她突然醒了,但是装着马上睡着,不让我担心。当时我心中暗忖:再也不能让母亲承受剧痛,不惜一切手段,一切代价。第二天一早,我们让母亲去了医院做了检查,结果出来之前,我们带着浦江拍的片子去了北京积水潭医院,那是一所全国最著名的治疗颈椎的医院,我想着给母亲做病椎的切除手术。医院专家给我的是十分肯定但十分残酷的回答:无能为力。下午回肿瘤医院,医生的会诊让我天旋地转,瘫在医院楼梯的台阶上站不起来。自命坚强理智的我,竟也如此的懦弱、无助与悲痛,不知如何是好。下午穿刺完,一切都如意料之中,医生在第二节颈椎发现鳞癌细胞,而且分化程度已经很低,初步明确是转移性鳞癌。折磨母亲的病根找到了,就是图片中的那个细胞,那个形状十分不规范,面目十分狰狞可怕的细胞。我一辈子不会忘记她可恶的样子,她是母亲最凶恶的敌人,也是我们最憎恨的敌人。北京也无能为力了,当晚我们就订了九点回义乌的班机,母亲不知道病情,我们骗她回杭州治疗。吃了效果还好的止痛药,母亲的心情还是不错的,在路边店吃了满满的一碗刀削面。那晚天不凑巧,电闪雷鸣,飞机起了又回,回了又起,折腾了三四个小时,我隐隐约约困惑:这难道预示着母亲起起伏伏的人生吗?我也隐隐约约地感到了母亲的紧张。在凌晨二时左右,飞机终于起飞,我的心里黯然默念,这是母亲最后一次远足了,希望不要留下遗憾,这样想着,我的心中无尽悲凉。
  一切已经不可逆转,但我们不能无所作为,与舅舅们、哥哥妹妹商议,决定在8月17日去杭州就医,舅舅骗母亲说北京的药寄到杭州了。之后的所有事情,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了多大意义。去117医院检查PET-CT后,18日,母亲住进了杭州肿瘤医院,20日开始放疗,随着放疗的深入,持续的疼痛不断加深,母亲吃的止痛药越吃越多,医生甚至给她用上了吗啡、强痛定。即使这样,药物在病痛面前还是那样无奈,那个面目可憎的细胞已经公然地侵犯着母亲的每一寸肌体,侵蚀着母亲每一寸生命的力量,一边是不断壮大的恶魔,一边是逐步萎缩的生命的火焰,最后母亲的生命只剩下一朵象灯盏一样的花。
  治疗毫无效果,9月13日我们决定回浦江。回来的那几天,母亲的心情竟然好了起来,有说有笑的,饮食量也增加了一些,来看她的亲戚朋友很多,老爹天天陪着,舅舅们更是每天前往,我们兄妹三人也是每天必去。但是在可恶的癌细胞面前,所有的医疗手段、所有的药物、所有的亲情、所有我们精心编织的鼓励信心的言语、所有的信仰、所有我们无尽的虔诚祈祷,所有的所有,都没有延缓母亲走向死亡的脚步。胸部腹水,腹部腹水,体力受损、听力受损,母亲一切的一切,都在向坏的方向进行着。
  10月21日,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,甚至已然失语,不能说话,意识也逐步模糊了。10月25日,我们决定回家,让她去看看住了几十年的平安老屋,看看她自己的床柜、衣柜,看看她的那些乡亲朋友们,看看她养的那只不太听话的黑狗,看看她还有什么可以交待的。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。回到家里的第一天,她还能交待点儿什么,第二天,她只能点头与摇头了。第三天,我感觉到她的心越跳越快,声音越来越远,渐渐地,她心跳的声音好像隔着一层纸、隔着一块板、隔着一面墙、隔着一条河、隔着一座山……这时我想,我的母亲,她真的要离开我们了,离开她心爱的丈夫、离开她的孩子们、离开她的亲人,离开这个她还无比眷恋着的世界。果然,10月28日凌晨4时36分,这个我们家里人永远悲痛的时刻,随着最后一声叹息,她的手松开了,与我们所有人的手都松开了。随后传出一阵阵哭声,随后的随后,我已记不清楚了,我只记得自己说了一句话:大家不要哭,让妈妈有尊严地离开,马上帮她换好衣服。门口传来了鞭炮声,家族的人们来了,他们来帮着处理后事了,对我来说,这些已经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,我的母亲已经走了,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  我悼母亲,恨这个世界对她的不公。她对这个世界是充满眷念和无比热爱的,但这个世界却无情地、过早地抛弃了她。在我的印象中,母亲一直多病,六十四岁的日子里大多是与多种病痛斗争过来的。母亲有一种老毛病(后来知道是胆结石),每年几乎要发作一次。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在腊月二十九的早上,除夕前夜发作的,当时妹妹好像才八岁,大家准备着过年,老爹用手推车推着她去了中医院。一边坐着母亲,一边放着一片石磨,我们兄妹三人不知所措地目送着父母去医院。除夕下午,母亲竟然回来了,她说不能让孩子们孤单着。我们兄妹三人兴奋异常,我现在还依稀记得她那苍白的面孔与虚弱的身体。这样的发作每年都有,直到2008年8月,我们让她在医院做了肝胆切除手术后,才根治了这个毛病。2008年的那次大手术,我也是记忆犹新。那次手术十分成功,我们看着母亲在术后一天天康复,感受到了母亲生命的能量。那次手术让母亲真正感到了生活是如此美好,真正地认为,她全身作了彻底检查后,今后会无病无灾了。母亲在推进手术室的时候,我注意到她当时穿的绿色塑料拖鞋,孤单地放在手术室的门口。我马上把它提起来,心里暗忖,无论如何,我不能让母亲再做如此大的手术了,不能再让她承受如此大的痛苦了。
  但是命运真的和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。2013年8月,给母亲带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,并且这场灾难终于没有让她闯过。母亲在这场灾难中,体现了无比的信念,无比的求生欲望。在治疗中,她总是无比勇敢地克服剧痛坚持放疗,克服那种钻心刺骨的疼痛;她总是无比艰难地走过肿瘤医院那段50米长的路;她总是无比坚强地起来吃药,无论那个药有多苦;她总是坚持各种治疗,无比坚强地跟病魔作斗争;她总是在想着能够像2008年的那场手术似的,能在治疗后逐渐变好变强。但是这一次命运没有给她机会,坚强的斗争换来的是病情的每况愈下,换来的是她信心的逐步丧失,换来的是她那异常朴素又无奈的话:为什么她们(病友)会越来越好,而我却不见好?她常常问我,是不是她的病不行了,但问过之后却依然坚强。两种鲜明的对比,更为母亲的人生旅行添注了悲剧的色彩。
  其实,母亲的病痛和灾难远不止这些。生哥哥时候的难产,她挺过来了;二十年前的伤寒,她挺过来了;那莫名其妙的癔症(会突然使她晕倒,会让她在亲人朋友面前不知所措,这场癔症延续了二十多年,直到前三年通过药物治疗控制住了),她挺过来了。但在这场灾难中,她终于没能挺住。我恨命运对她的不公,命运让她在外公家艰苦的日子里存活下来,命运让她找到了她一生钟爱的丈夫,命运让她拥有了三个现在小有成就的子女,命运让她充满了对生命渴望的正能量,命运让她来到了正值享受人生最幸福的时刻(爱她的丈夫,孝顺的子女、儿媳,都已上学的可爱的第三代),可正当她要享受人生幸福的当口时,命运却剥夺了她这个美好的权利,让她的人生在最该灿烂的时刻戛然而止。
  我悼母亲,恨自己对她的不孝。我这个人,不太爱流眼泪,母亲病痛时、治疗时,我都没眼泪,甚至在母亲离去的那一刻,我也没有太多的泪水。“男儿有泪不轻弹,只是未到伤心处”。为了母亲,我曾大哭过两次,一次是在人民医院诊断之后,回到家后的深夜,我蒙头大哭,爱妻君君问我为啥?我说我哭命运对母亲太不公平,为什么会让一个如此平凡的女人承受那么多病痛的折磨,难道母亲要替我们承受所有的苦痛吗?另外一次是在不久前,母亲已经离开三个多月了,我在办公室痛哭,一个人掩着门哭,哭自己对母亲的不孝。曾经在七月底的一个周末,母亲来电话说,她很痛,想去看看医生,当时我心情很糟,口气很差地说了一句:周末有什么好医生的,到周一的时候再说。这些话现在成了我一辈子的痛。我知道母亲很能忍,很能熬,她打电话来肯定已经是忍无可忍,熬不胜熬了,我竟这样对她,不应该啊!后来,我才知道,至7月以后,母亲几乎无一晚完整的睡眠,躺下身去要花五分钟,这是一种怎样的痛啊!医生告诉我:癌痛到后期,是不间断的、持续的、不断加深的剧痛,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间歇。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熬过来的。想到这里,我无比自责。“子欲养而亲不待”,这是怎样的不孝?为了那些可笑的功名,为了那点卑微的自尊,我真的要深刻地反省一下自己。愿母亲在天之灵原谅我:原谅我不能及时帮您解脱痛苦,原谅我没能更早地陪伴您走过人生最后的旅程,原谅我为了那些可笑的名与利而对您的忽视,原谅我在您最后的日子里编织的各种谎言……
  我悼母亲,忆她对我们的点点滴滴。外公家孩子多,生活苦,女孩子们几乎没有上学的机会。母亲的一生很平凡,很普通,说不上有成就,更说不上伟大,但是她留给我们最大的遗产就是坚强、勤奋、刻苦、朴素的精神。记得我上小学三、四年级的时候,老爹去了上海打工,我们三兄妹与母亲相依为命,我还清楚地记得母亲要我写嘱咐老爹的信,要写得很勤,上学的时候及时寄出,放学的时候去邮局看看有没有回信。如果老爹回信了,就是家里的大喜事,吃过晚饭,母亲要全家人聚在昏暗的灯光下,让我读给她听。她听得很细很真,每次都意犹未尽地问:就这些吗,就这些吗?一遍又一遍。有一次深夜家后的树林里(那时家的南边长着一片树林),传来一阵阵婴儿似的啼哭声,母亲害怕起来,起床把我哥俩叫醒,我哥俩听了后也是毛骨悚然。哥哥壮着胆子向林子里扔了个破鞋样的东西,林子里突然蹿出一个黑影,原来是一只叫春的猫。又有一次拉栏肥,母亲力气小,栏肥又很重,我们哥俩也还小,拉栏肥的时候,我记得是母亲在把车,哥哥在前面拉,我在后面推。折腾了一整天,才拉完那一栏栏肥,母亲满脸通红,我们满头大汗的样子,我仍记忆犹新。母亲不识字,对我们的学习算不上十分关心,当时农村的家长对孩子基本上就是放羊式管理。我们三兄妹就我学习比较勤奋刻苦,成绩也比较好。母亲就告诉我,如果想要脱离农门,只有学习这一条路。考初中、考高中、考大学,母亲没有很多的指导,但给予的是默默与坚定的支持。读高中的时候,我每周回家一次,周日下午,从家里回学校,母亲会尽量地备好最好的菜,虽然没有鱼肉,但每周都会挖空心思地准备,在饭盒中装上了满满的母爱。考大学的时候,烈日当空,母亲到老浦中的考场外看我,给我递上毛巾。我接了后让她快走,她也觉得无助,说会马上走,但是当我考完数学的时候,我看到她还站在校门口的梧桐树后。这是母爱的支持,当时想想是累赘,现在想想,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呀!1992年7月,是大学放榜的日子,我当年就上线了,是全县普通中学中唯一上线的应届文科生,当时村里还有几位复读了三、四年的学子还不及我。母亲知道后异常兴奋,那种兴奋是发自内心的,充满自豪的。由于填报志愿不当,我们开始了对录取通知书的漫长等待,二、三批的学校都去不成,母亲开始深深地自责,自责自己没文化,自责家里没背景,自责老天对自己孩子的不公,自责一切可以自责的东西。有一天,我们母子抱头痛哭,我发誓我会重头再来,我看到母亲的眼泪里有了坚定的神情。后来命运垂青,补报的第四批志愿浙江师范大学录取了我,感谢浙师大,虽然我内心不满,但这足可安慰母亲,一个对孩子的前程无能为力,但又在默默争取的伟大母亲。
  母亲,您走后的第一个端午节即将来临。今天风和日丽,鸟语花香,鲜花怒放,一切和您在的时候的初夏一样。但是我们的心里空荡荡、失落落,我们泪汪汪,我们悲戚戚,因为在这个美丽的夏天,您已永远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我们对您有无限的哀思,我们都在想您敬您,在用平凡的字句哀悼您。
  请您放心,老爹,我们会照顾好;兄妹之间,我们会团结好;孩子们,我们会教育好;亲戚,我们会关心好,一切请您放心。
  您长眠的土地上会充满温暖,您的头上会开满鲜花,您的眼前会有新农村巨大的变化。
  愿您已到达天堂,那里没有结石的痛苦,那里没有癔症的烦恼,那里没有伤寒的侵袭,那里没有癌痛的折磨,那里没有让您烦恼的一切……
  母亲伟大,母爱至亲!
  谨以此文悼念我平凡而伟大的母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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